伊扎克先生今天下午在北京电影学院做讲座,就是那位在《杀人短片》中,使用了特制的滤光镜,绿色的,大约有600个,分别用在特写镜头、中景镜头和双人镜头等不同场合,以便形成那个城市是“肮脏的、悲伤的、空洞的”(基氏语)的印象。
为了向这位电影大师致敬,特贴上一篇长文中的一个片段,关于基氏早期的一个纪录片,片名叫做《一名传达室门卫看世界》。
这个片名在我们这里听上去,像是一则关于底层小人物的悲哀故事。的确,这是一名小人物,但是他的头脑中,正装着这个社会秩序的最为主流及流行的各种观点。这部纪录片只有16分钟,从头到尾是那位叫作奥赫兹·马利亚的中年男子的独白,配之以这个人的一些日常生活画面:追赶在他看来是可疑的人,做得像电影镜头一样;监视上班的人们在门口打卡,让女性打开她们那些时髦手袋;检查经过工厂门口的卡车;去领养了一只狗,工作之余去公园训练它;身穿制服打电话、在办公桌上书写以及与其他工友排队点名,尽管他们只有区区的三个人。看上去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无懈可击。而他的头脑更是滴水不漏,与这个社会严丝合缝,他是这样说的:
……我喜欢战争电影,西方的、枪战的打斗影片,我对爱情电影没有兴趣,侵略、打斗,我喜欢它们。
……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兴趣,我喜欢控制,我喜欢控制我的同事们。
……规章是比人还要重要的。如果有人不遵守规章制度,他就会迷失,像一只海豹那样迷失。小孩子也得遵守规章制度,那样长大之后,就有一个美好的世界在等着他。
……如果一个人没有打卡,看守官就会写报告,然后那些人就会受惩罚,这是他的使命决定的。
……通常领班就是要把各种东西封好,全部得封好。否则的话,我们就会写报告,告知上头。当主管看到报告时,(这个人)就会被扣三个月的奖金。
…那些钓鱼者们,我会没收他们的钓鱼竿。他们有些没有许可证,我没收那些设备,给收据,上面有我没收的那些设备、日期和时间。如果他来得不是时候,他就不能要回去了。我可以将那些没收的设备买下来,如果它值500个兹罗提,我可以用150个将它买下来。
……在公园里我们看到了两个女孩和男孩,我们拿走了他们的学生证,一个学生发誓说再也不那样做了。我们写了信,然后孩子们就进了训导室,一直到他们被训导完成为乖孩子才能放出来。
……在我看来,死刑是非常正确的,甚至对于罪犯来说也是好的。这样好好的审判他们,让他们害怕,让他们得到恰当的惩罚,然后在公众面前吊死他们,数百人可以见到这个场面。
……说政府的坏话,我是不喜欢,那是不对的,我不喜欢那些批判浪潮,我宁愿破坏它们。
……我已经干了三十年时间,得过一次奖和一个奖章,还有用一个信封装着的有500——600个兹罗提,那个叫做酬劳,我没有做过什么光荣的事情。
……坐上一个负责的职位,这个梦想,是的,我喜欢那样。
如果是在现实当中,我们身边若有这样一个在控制他人中得到无限满足的人,一个随时打小报告的人,一个认为死刑是再好不过的人,你还不能当面说他是错的,肯定是他比你有理和看上去有说服力。除非在电影当中,当人们观看时,他的毛病才显得那样突出扎眼。
此人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微型艾克曼”,“平庸无奇的恶”的另一个典型代表。正是这样的人,作为一枚小小的螺丝钉,才能够使得这部庞大的机器得以运转。问题的关键还在于,这种人对于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在他事事表现得“中规中矩”的同时,他的人性是反常的,就像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说的,他是一个“反人类的、具有法西斯观点的人”。
而当事人在看完这个片子之后,对影片中的自己感到非常满意,他很喜欢这个片子。只是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反复坚持之下,该片才没有在电视台公开上映,因为在导演的立场看来,如果他周围的熟人和家人看过这部电影,会令他成为一个笑柄和羞辱他。
原文《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世界》(上)登载在《上海文化》2009年第二期
0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