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有女同学问: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力量,来承受那么多痛苦的东西?我对她们说,我比痛苦还要强大。  

最有可能,在通向思想解放的漫漫长途中,每一个驿站也不能少。  

在这个沮丧的年代,你一定要振作。  

我曾经花时间来研究人性的幽暗。因此,还要花更多的篇幅,来表述人性的种种可能性,以及赞美人类。  

我推崇朱学勤先生所说,“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不是原因。”也许,比分析和深挖更重要的,我们需要找到另外一些起点和景象。

                                                         ——题记

我们的身体与灵魂,像一个生生不息的车间
  
你是你自己的起点,也是这个世界的起点

  

亚里士多德主张“看见”。人的内在生活,内在品格,都要通过某种方式来加以实现。即使一个人少年时被培养起良好品德,但如果后来不幸成为植物人,怀抱着他的众多美德沉睡不起,那么便无法证明他是一个完美的人,尽管他的内在精神结构并未遭遇任何破坏。
  

因此,“活动”(energeia,或者活性)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它指从某种隐蔽的状态中走出来,将某种潜在的状态中变为可视的。这个“显示”(显现)的过程越是活跃,越不受阻拦,那么这个人的“善”便越大。而越是遇到障碍,那么这个人的善便越小。亚里士多德不认为一个哪怕是高尚的囚徒也正在实现最大的善,因为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慷慨赠与被剥夺了。  

甚至可以将这个意思延伸到爱情中来。那就等于说——爱情不是一个人自己怀抱着的某个东西,不是这个人的私藏品,也不是他的某个秘密享受。称之为“爱情”,当然总是双方的,因而需要向对方“显示”。“显示”便是爱情中的善,不显示便是爱情中的“恶”。  

 如果不显示,就让对方遇到一个阻遏,一个中断和打击。而即便是“显示”,也不是仅仅是口头的承诺,不是一蹴而就的,仅仅是“表态”,那就什么也不是。而是需要时时处于“活动”、“活跃”的状态之中,需要不断地有所展现,不断地激活自己与激活对方。亚里士多德还将“爱”理解为渴望完美,是从“此”到“彼”的一个前行。 

两个人之间,远远不仅是“我爱你”那几句话。在感情状态中,世界像是被涂抹了烈性酒,每个事物都有一种离开地面的姿态,再度焕发出别一番面貌。此刻,人的想象力也特别发达。就像莎士比亚说的,能够将一朵云看成一只鼬鼠,将一棵枞树看成一只狐狸或者一座大山。  

而这些神奇的感受,它们同时还在发出邀请,一个片断带来另一个片断,一个瞬间召唤另一个瞬间,就像成片的蝴蝶,渴望成群地在阳光之下翻飞,而不是形只影单。当然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够看见。在爱情中,人们感到自己更加轻盈纯净,也更加开阔深沉。在爱情中人们接受洗礼、刷新、锻造和被造锻造。  

不仅是在爱情当中,只要是一个丰富敏感的心灵,在面对大千世界参差百态时,面对花开花落、月晕晨昏,肯定会经常产生此前不曾出现过的奇妙感受;一个灵动、开放的头脑,当他与这个世界上不同人们打交道,面对不同的人性表现,他的眼界也在不断打开,智慧迅猛增长。假如人们有兴趣观察自己,有这样体察自己的习惯,那么会时时刻刻感到自己内心神奇、神秘的一面,也会感受世界这个神奇、神秘的一面。 

    所有这些新鲜的感受从人们身上产生,在人们心灵和头脑中浮现,就像在春风细雨的泽润下,肥沃的土地开始苏醒和发芽,原先埋藏在地下的各种生物和植物,开始长出它们的小脑袋和冒出小嘴巴,急切地想要在这个世界上露面。原先人们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原来储藏着这么大的能量,没有想到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车间,它正在发出欢快的轰鸣,生产出这个世界上先前不存在的神奇景象。  

这些景象虽然不在这个世界上,肉眼不能看见,但是人的内心却能够强烈地感受得到,感觉它们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就像爱情本身并非虚幻地存在于自己身上一样。就像电影中的现实也是悬挂在我们眼前,并不“现实”,却令我们产生无比奇妙的享受,成为丰富我们人性的一部分。这些美妙感受是对于生命的礼遇和赞美,同时也是对于生命的拓展和扩充。  

歌德在那本《少年维特的烦恼》中,描写过这样一种心灵的生成和生长:“……它们向我揭示了大自然内在的、炽烈而神圣的生命之谜。这一切的一切,我全包括在自己温暖的心里,看到自己像变成了神似地充实,辽阔无边的世界的种种美姿也活跃在我的心灵中,赋予一切以生机。环抱着我的是巍峨的群山,我脚边躺着道道幽谷,一挂挂瀑布飞泻而下,一条条小溪流水潺潺,树木和深山里的百鸟声喧,这种秘不可知的力量,我目睹它们在大地的怀抱中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这个描述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人的内心与周围环境之间,是一种互相映照、互相生发的关系。人是有柔性的,他/她的心灵是会生长的。歌德还发明了一对很有意义的概念:“小宇宙”与“大宇宙”。他把个人比作小宇宙,这个世界是一个大宇宙;前者像一面镜子,映射着后者,并因此而自我敞开。这个大宇宙有多么辽阔,我们的小宇宙就有多宽广;这个大宇宙有多么丰富多彩,我们的小宇宙就有多么斑斓多姿;这个大宇宙有多么深邃,我们的小宇宙就有多么富有奥秘。  

费尔巴哈当年论述“感觉的解放”,受到青年马克思的激赏。在费尔巴哈看来,那些从自己身上不断涌现出来的活性感受,“是一个可以用我们的鲜血做图章来担保的真理”。这可以看作在专制条件下,“人的解放”的另类宣言,它标志着某个重心的转移:不再是教会的权威,不再是教会的陈词滥调,一个人需要将力量放到他自己身上来,人自己身上正在出现的东西,可以视作知识和真理的重要来源。  

事情原来并不是我们平时感觉的那么糟糕。如果我们拉开一定的距离,不——需要足够的距离,能够站到某个“外面”来,不去计较那些得失,不去细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进项和损失,采取一种比较超然的眼光,将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自由人”,你会发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是其他任何事情说不能取代的。能够体验自己的自由自主,能够争取自己的自由自主,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好的吗?

这其实是毕加索说的话——“你的腹中有一千道光芒”。

[subtitle=]

  

所谓“现代性”,包含着这样一个最为重要的起点——自我引导并非他人引导,即需要自己营造生命的意义,而不是由其他权威来代替。这句话看似简单,然而它的含义,只有到一定时刻,人们才能体会得到。我相信,即使有人为此写过大部头著作,但是在生活中,这个人实际上总是在信奉他人引导的原则,而绝不让自己做主。  

在西方,它产生于这样的环境:当时最为显赫的教会,不仅是世俗权威,掌握着最大的世俗财富、资源和权力,而且还是所处社会的精神权威,在道理上你也不可以与他们争论。于是,“拿开教会之手”,冲破教会的藩篱,让个人发挥自己的头脑,运用自己的理性,去获得真理与真相,便揭开历史新的一幕。  

 “拿开教会之手”,意味由此开始一场“裸奔”,即运用自己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运用自己的嗅觉去辨别这个世界,运用自己的耳朵去倾听这个世界,运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这个世界,以及运用自己的理性去评判这个世界。  

 在今天这个令人沮丧的年代,在我们目睹了那样多的灾难、不幸之后,在我们经历了那样多的哀痛、悲伤之后,谈论了那样多的不公、不义之后,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寻找力量?到什么地方去寻找我们的起点和道路?阿基米德说过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转动地球”。那么,在眼下,这个起点非常有可能——那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正是需要自我引导,而非永远期待他人。就像国际歌里唱的“从来也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我们尝试过很多事情,但很少尝试将自己当作自身的起点,也当作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起点。这也许就是王小波为什么如此受人欢迎的原因。这家伙在1978年给李银河的情书中,就这样写道:“我们生活的支点是什么?就是我们自己。自己要有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生活,一个绝对美好的不同凡响的意义。”这是他当时所发现的新大陆,自己的大陆。我们每个人自己,可能正是这样一片有待开垦的新大陆。  

而能够这样去做的前提是,你要信任你自己,你要在自己身上安顿下来,发现人也可以活在自己身上,依赖自己,从自身汲取力量。你不能因为痛恨这个环境而痛恨自己,你不能因为别人否定你,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否定自己;你也不能因为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更多吸纳和肯定,于是就自我排斥、自我贬低。你不能因为每日看到的不幸新闻,而陷入各种叫不出名称来的自我破坏的情绪当中。  

你不必感到重要的事情正在你身外发生,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你越来越远。由于某些原因,你不能到场,而在你身后那件重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对于你来说,没有比你存在于这儿更加重要的事情了,没有比你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更加重要的了。你无须将自己嫁接在别人身上,寄生于别人篱下,从别人那里寻找起点和力量。你原来也是有力量的,你是你自己的起点,也是这个世界的有力起点之一。  

不要恐惧自己身上的力量突然丧失了,担心哪一天自己身上的河水干枯,自己的大地枯萎,种子不能发芽,灵感不知去向。“完了,完了,什么事情也做不出来了”或者“没有了,没有了”,“晚了,晚了”,这也是我们时代蔓延的恐惧症。怎么会呢?你的根基正是在你自己身上,你心灵中肥沃的土壤正有待开发。  

不要恐惧自己的知识是如此贫乏。为什么观察你自己身上正在出现的东西,你面前的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不成为一种知识的来源?在所有的知识系统中,我最喜欢拉伯雷《十日谈》中的那个——父子带着儿子在世界上闲逛,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从一座旅馆到另外一个旅馆,从一个集市到另外一个集市。在由道貌岸然的“经院哲学家”主持的年代,人们口口相传的知识来得更加可靠和重要。  

你发现没有,有时候你满怀期待地出门,结果空手而归。我们在私下掌握的真理,比在人群中能够掌握和拥有的,要多得多。难道最好的东西不是从我们自己身上生长出来?你要能够成为有力量的,除非能够给这个世界带去什么,而不是从它那里拿走什么。  

于是,大作家托马斯·曼,在纳粹期间流亡于瑞士的期间,为自己列了一个清单,其中包括:

“第二,让自己深入内心的沉静工作。……在动乱、政变、威胁之中,平静和坚持不懈地从事自己的创造性工作。

“第三,在没有其他路标时,自己做自己的路标。

“第四,保持勇敢与耐心。

“第五,大喊‘根基,根基’”。

再次借用亚里士多德“活动”的概念——所谓“根基”,首先是自己扎根的活动,是自我扎根的行动,而不是寄生于别的力量(权威、传统、成见、社会)之中。即使是传统的东西,也要通过你的力量、你的活性而再度焕发。  

爱默生谈论历史,我觉得最为称心如意。在他看来,在遥远的历史与现在的个人之间有一些秘密通道,而不是让人匍匐在地和觉得自惭形秽。历史通过自足的个人而重新获得意义:

“他应当看到它可以在自己本身内体验到整个历史。他必须坚定坐在家里,不让那些国王与帝国欺凌他,他知道他比世界上一切地理,一切政府都伟大;他必须将普通读史的观念转移过来,从罗马与雅典与伦敦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他必须相信他是法庭,如果英国或是埃及有话说,他就审判这案件:如果它们没有话对他说,那就永远缄默吧。他必须养成与保持一种崇高的降低,有这种见地,一切事实都透露它们秘密的意义,而诗与历史是相同的。”(张爱玲译本)  

我们身上的东西也许太老了,历史包袱也许太重了,我们的年轻人应该有另外一个开始:体验自己身上不断涌现的东西,体验自身是一个富矿,体验自身是一个起点、动力和源泉,没有比惠特曼表达得更为美好和充分的了。实际上,正是爱默生与惠特曼,而不是别人,成就了美国精神的叙事,谱写了新生大陆之歌。

“瓦尔特·惠特曼,一个宇宙,曼哈顿的儿子,

粗暴,肥壮,多欲,吃着,喝着,升职者,

不是一个感伤主义者,不高高站在男人和女人的上面,或远离他们,

不谦逊也不放肆。”

“在一切人身上我看出了自己,没有一个人比我多一颗或者少一个麦粒,

我对自己的一切褒贬对于他们也同样适宜。

(《自我之歌》)

“我比我自己所想像的还要巨大,美好,

我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多的美好品质。”

《大地之歌》(楚图南译本)

哦,假如你没有力量,这个世界上便没有力量;假如你退缩,这个世界便没有前进。当一个人体验自己,体验到自己身上的好东西,他才能体验到别人身上的好东西。他将自己当作一个宝贝,他也能够将别人当作也可宝贝。

相反,他若是习惯于践踏自己,自暴自弃,那他就会倾向于践踏他人,无视他人。

                      

 人本身 
     

从爱情中我们体验到自身,体验到自身无穷活力和欢快;从对于这个世界的种种奇妙感受中,我们也体验到自己,体验到自身也像是一个轰鸣不已的车间。我们于是能够直接体验自身,体验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于天地之间,他的根基、力量、出发点与源泉,都在他自己身上。这个世界——他在其中的这个世界,是从他自己的这一端开始,而向四面八方延展。于是,我们就掌握了一个词,叫做“人本身”。

“人本身”,其中包括“她本身”、“他本身”、“你本身”、“我本身”以及“它本身”。  

当说出“人自身”这个词的时候,包含了一个动作,即转过身来,暂时中断朝向世界的目光,回望自己的身后,最终运用内在的眼睛(inner eye),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驻留在自己身上。这是一个从内部接近自己的视角,从内部来熟悉自己,稳住自己,掂量自己和托起自己。

当说出“人自身”的时候,意味着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人自身”,都有他自己的人性内部,在这一点上不分贵贱。凡是在这个人身上存在的东西,在那个人身上也同样可能存在,人们原本不必为了自己的某些念头而感到羞惭,不必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为丑陋的一个人。那句古话有两种翻译:一,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二,凡是对人熟悉的,对我都不陌生。  

一边是这个世界,一边是人们自己。对面的那个世界,的确是人们动手自己创造的,她巍峨耸立,富丽堂皇,美不胜收,但是令人感到神奇之处还在于,人们在创造这个世界的同时,还顺便带来了另一个“副产品”,那就是他们自己,他们自己的人性。换句话说,这个过程是双重的,在不同的轨道上平行发生。  

不同在于,现实世界中来的那些成果,是可以看得见,也可以运用各种测量、计算的方法来衡量,而唯有人性的“结果”,人性的面向和平台,这个是看不见的,不仅外人不容易觉察,连这个人本身也不易察觉。它们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蕴藏、发酵,发挥强大作用却同时捉摸不定:不断形成又不断消散,不断聚集又不断分离,不断加固又不断削弱。“人心像一个深渊”,这是从比较悲观的意义上来说的,但是同样指向了那个难以捉摸的存在。  

然而,我们是否因此可以不去视察我们人性的状况?不去打扫我们人性的战场?不去清点我们人性的财富?不去评估我们人性的得与失?了解以及建立我们人性的框架和底线?  

   难道我们不正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同样需要对其做工作的那一部分吗?难道我们只允许一种指标,经济发展的指标,再辅之以另一种指标,宁愿让人当作工具和手段的指标,将它们加起来,作为对于世界的主要知识和指南?  

换个角度来说,人们所完成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它们是否有一个去向?难道不是为了成全人本身?不是为了将人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作品塑造出来?尼采这句话最精彩:“人是一件未完成的作品。”马克思说过:“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  

在马克思之前,他的德国前辈康德所说:“人是目的”,则奠定了现代伦理学最为重要的基础:它强调人不能成为实现他人目的的手段,那样是最为不道德的。人本身就是目的,反过来也可以说,所有的目的就是人本身。“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的存在本身是目的,具有价值,因此他必须同样对待每一个有理性的人的存在。”  

那么,在终点上出现的,难道不应该包含在起点当中?难道人们不是应该带着人这个尺度,将它放到各项活动中去?让这个世界为了人按照符合人的样子建设起来,它是人的、为了人和通向人,而不是脱离人和背弃人?孔子说“道不远人”,这是儒家思想中最可宝贵的成分。在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应该按照人的面貌去建设,而不是所谓“客观规律”。脱离了人的客观规律,很容易被扭曲和变成对于人的灾难。  

说到底,难道最好的东西不是从人身上诞生出来?当然,弄得不好,最坏的东西也来自人自身。人是这个世界上的尺度,同时也需要给人准备另一些尺度和限制。

拥有人自身的知识

丹尼尔·贝尔在那本《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阐述了资本主义的两个不同起点:一个是向着外部世界的无穷探索,包括科学的进军(探索大自然的奥秘)、技术的运用(改造大自然)以及海上探险以及建立殖民地。另一个起点是向着人们的内部世界无限探寻,探索“人本身”的现实以及种种可能性——人不仅是作为改造世界的工具和途径,不仅仅是供认驱使的对象,还是这个世界的主体,因而同样可以作为认识的对象,尤其是审美的对象。  

有意思的是,从同一个源泉出发,不久这两者便分道扬镳:前者产生了“实用主义的、有纪律的个人”,最为典型的是“奋勇开拓的经理”;而后者产生了“艺术家个人”,他们看上去放荡不羁,对这个世界无甚用处,只是将精力放在了“人自身”上面,以同样的精力和勇气向着人性内部进军,孜孜以求人性中的那些潜流、暗流,尤其是人的各种可能性。事情甚至走到了这一步:将人放在某种实验室的条件里,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这就是实验艺术产生的土壤。实验艺术中那样一些令人费解和气闷的东西,即来源于此。  

实际上,涉及到人本身的知识,是一门最为艰深的学问,尤其需要长时间的特殊训练以及积累。其艰难在于,第一,人不能完全看见自己,因为若干原因,人总是在替自己辩解,而不去触及真实。第二,人总是接触周围的人们最多(亲友),他们成了最为方便的观察对象,但是直接将他们写出来,会存在一些障碍,尤其是感情的障碍。在这种情况下,虚构作品就会成为首选。在一种虚构的光线之下,对于人性的弱点采取某种仁慈的态度。第三,即使是将一个人的全部生活看在眼里,这个人的行为中也有许多不能解释的地方,那么如何将一些断裂的地方联系起来,就需要想象力。  

不仅仅是“知识”。人在体验自己和体验世界当中,同时也在拓展他们自己,在延展和丰富他们的人性。这种活动本身扩大了其人性原来的边界,也在提升和锻造他们人性的品格。这类活动既是对于自身的表述,也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赞美和祝福。  

回到本文开头的问题上去——我们学习和掌握了许多东西,学会了批判、深挖和怨恨,但是很少有机会练习和表达对于这个世界的礼赞及其所需要的祝词,更少学会以何种方式,接近和熟悉我们自己,将自身当作一个创造力的源泉,一个积极的动力系统,而不仅仅是自卑和自惭形秽的。

2010年5月19日

原载《经济观察报》2010年5月23日

话题:



0

推荐

崔卫平

崔卫平

100篇文章 8年前更新

小时候浑浑噩噩 上课做小动作 老师讲课听不懂 考试勉强及格 被文化革命的飓风 一举刮到大街上 看大字报 听别人议论 观看战斗表演 从此对这个世界有了兴趣 觉得那是一个变化莫测 日新月异的场所 经常会有神奇的东西出现 不记得路是因为 道路这种东西 不是停留在那里 而是会自动生长 自动延展的 下次遇见它的时候 它就朝别的方向转过去了 记了也没用 观看变换的世界 也参与它的变换 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最喜欢的小说有《老实人》 做人做公民的榜样是伏尔泰

文章